(圖為阿基米德再生羊皮書,來源:Walters Art Museum)

撰稿:謝宜珊 2015-11-17

提到阿基米德,大家可能想到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:為了完成國王交待的任務──檢測皇冠是否由純金打造,他左思右想,最後在浴池裡發現浮力原理可以測量皇冠的密度。發現之時因為太過興奮,一絲不掛就站起大喊:「Eureka!」(我發現了!)但您可能不知道這位距今超過兩千年的天才,還有不為人知的理論記錄在失落的手抄羊皮書裡,而這本羊皮書20世紀再次出現,目前就展於美國巴爾的摩(Baltimore)華特絲美術館(Walters Art Museum)。

一本流浪千年的羊皮書,歷經無數次戰爭、搶奪、易主,不難想見它的外表有多麼殘破不堪。但更令人稱奇的是,1998年佳士得拍賣會上,有位匿名收藏家(代稱B先生),以美金200萬高價收購此書,當時華特絲美術館手稿及珍本部門策展人威廉˙諾爾(William Noel)出於好奇,邀請B先生授權讓華特絲展出羊皮書。

起先大夥以為這是一本13世紀、記錄基督教祈禱文的羊皮書,不過誰也沒料想到,隱藏在祈禱文下的竟是阿基米德失傳千年的作品──《方法》與《胃痛》,一切巧合促成了再生羊皮書的研究。從西元前三世紀阿基米德留下智慧的結晶,到二十世紀正式被學界發現,諾爾找了一群專家組成團隊,包括歷史學家、考古學家、古書修復專家、科學家,每人各司其職,漸漸拼湊出羊皮書的流浪故事;以及更重要的,利用光學技術顯影,重現阿基米德不為人知的手稿內容。

 

流浪的開始:從莎草紙到手抄羊皮書

西元前287年阿基米德誕生於西西里島的敘拉古城,他的父親是天文學家,祖父是一位藝術家,代代相傳理工與藝術天分,造就了阿基米德在數學、幾何上的成就,深受當時地中海地區數學家們重視。阿基米德生活的時代,莎草紙為主流的書寫載具,但當內容一多,紙草卷的卷軸形式不利翻閱與檢索,故西元1世紀起到4世紀,出現了一波「資訊革命」,大量紙草卷著作重新抄寫在羊皮紙上,製成羊皮書(後續稱作「手抄古書」)。


(阿基米德羊皮書實體,來源:http://archimedespalimpsest.org/about/

羊皮書的裝楨方式與現代書相似,由於是以三維呈現(書有長寬高三個維度),大幅節省二維的草紙攤開時所佔的長度(想想卷軸佛經攤開有多長),羊皮書方便人們閱讀,在檢索上比莎草紙更快速。但受限於當時社會崇拜的是像如柏拉圖、歐幾里得等思想家,再加上阿基米德的著作深奧,一般讀者不會閱讀;圖書館面對大量轉換載體的需求,自然會先抄寫主流讀物,直到西元約5世紀,有位景仰阿基米德的巴勒斯坦數學家尤多修斯(Eutocius),四處奔波蒐集阿基米德的作品,並下註解及評論,阿基米德的作品才得以延續。

 

西元9世紀:拜占庭文藝復興&手抄古書A、B、C

從莎草紙到羊皮書,載具的變動一方面代表科技與文明的進步,同時帶給古代作品「適者生存,不適者淘汰」的挑戰。阿基米德的《論球與圓柱》有助西元6世紀東羅馬帝國建造聖索菲亞大教堂的拱頂,由於對基督教有貢獻,阿基米德的作品還能安穩的保存在君士坦丁堡中。但,阿基米德手抄古書的困境並沒有就此結束。歷經資訊載體大改變後,西元9、10世紀,拜占庭文藝復興,學者開始研讀過去被人忽略的非宗教的古典文學,同時又繼續抄錄的工作,只不過這次在文本抄寫形式上有了改變──字體從大寫字母變成小寫。

小寫字母方便連續書寫,加快書記的工作效率,也更方便讀者閱讀,此外,小寫字母體積小,可增加頁面容納的文字,可節省珍貴的羊皮紙的用量。但不變的是雙欄的抄寫形式。過去莎草紙受到卷軸形式上限制,人們需分欄書寫(想想卷軸攤開好幾呎長,一行寫到底有多費力)。中古世紀的抄書人承襲了前人的習慣,將羊皮書上每一頁都以雙欄撰寫,而非像現代書單欄呈現。細心的讀者這時應該會想到:有了頁頁分明的羊皮紙,還以雙欄抄寫豈不自找麻煩?其實正好相反,從中古世紀留下的抄書人圖文記載中,抄書工作傷眼、費神、花時間、須耐性,抄書人時常還得駝著身子;因此仿照式的抄書對工作進行最有利,因此書記寧抄兩欄而不改成一大欄,也可以避免轉成一欄時碰上換行的麻煩。

20151118_a_01(左:中古世紀抄書人的工作情景;右:羊皮書承襲莎草紙雙欄,字體改用小寫,左圖來源:Britannica kids;右圖來源:American Manuscript from Wikipedia)
(註:右圖非阿基米德手抄古書原稿)

阿基米德搭上這班順風車,作品得以複製與留存,然而過去大寫字母手抄古書被淘汰,僅存三本小寫字母、雙欄型式的版本,後人稱此三本書為手抄羊皮書A、B、C。其中A、B兩本的手稿在中世紀後消失,僅剩譯稿和再抄本留存至今,唯一存世的希臘文本僅剩手抄羊皮書C,也就是現在展於華特思美術館的羊皮書。

A、B、C三本的內容部分重疊,但也有不同之處,例如B本有記錄《論圓與球體》,然而A本沒有;C本的再現之所以引起現今學界熱烈討論,就是因為C本記載著A、B兩本都沒有收錄的兩部作品──《方法》與《胃痛》,前者將槓桿原理應用到幾何度量;後者則是一種類似七巧板的組合遊戲,得名於很難解開,讓數學家想到肚子痛。從這裡您或許可以發現,阿基米德的數學(科學)活潑又充滿想像,與我們一般對數學的嚴肅印象大相逕庭。

20151118_a_02(胃痛題目:這14塊拼圖要排成正方形有幾種可能組合?這裡顯示出兩種組合。答案在文章最後!左圖來源:ostomachion from wiki;右圖來源:wiki commons)

 

繼續漂泊:1204年十字軍東征的掠劫

阿基米德的手抄古書至六世紀起受到君士坦丁堡安全的保護,但1204年第四次十字軍東征中,君士坦丁堡遭受到史無前例的炮火摧殘,與異議份子的掠劫,手抄古書A、B、C失去蹤跡。古書A、B比較幸運,轉手到了修道院,有修士為其翻譯,從希臘文翻成當時的主流語言拉丁文,其中手抄古書A在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受到推崇,學者爭相閱讀,留下許多再抄本,然而原來在九世紀拜占庭文藝復興時製作的A、B兩本手抄古書,各在16世紀與14世紀消失,

相較之下,手抄古書C命運顯得多舛。1229年4月14日,它成了基督教教士獻給教堂的祈禱文。

等等,您說,它成了祈禱文

沒錯,造紙術傳入歐洲前,羊皮紙因為彈性佳、不怕被蠹蟲蛀,又有一定的防火效果;相對不易保存的莎草紙,羊皮紙自然是重要文件的首選載體,但羊皮紙由動物皮膚所製,非常珍貴,中古世紀人們往往會「重複利用」,利用酸性溶液消除原本記錄在羊皮紙書上的字,此動作稱為「劃銷」。

手抄羊皮書上的內容被刮去,每張羊皮沿摺線割成兩半,再將一分為二的書葉旋轉90度,使其一張張重疊在一起,最後寫上祈禱文,成品稱作「再生羊皮書」。

20151118_a_03(阿基米德羊皮書內頁:旋轉90度可避免原文字和新文字書寫方向相同導致書紀被擾亂,來源:Walters Art Museum

 

罪惡的20世紀──寶典毀於一旦

手抄羊皮書C遭受「毀容」的命運,好在羊皮紙上的字難完全清除,阿基米德的理論保有一線生機。事實上,覆蓋上的祈禱文,反而是對手抄羊皮書C的祝福,藉著宗教的力量,它在1230到1830年間安穩躺在伯利恆附近的聖撒巴修院(Mar Saba Monastery),書況維持的不錯。但20世紀初的兩次世界大戰,歐洲許多珍貴古書毀於德國納粹軍手上(想想《偷書賊》中德國燒書統一思想的情景)。再生羊皮書C當時為一名巴黎古董商,索羅門˙桂松(Salomon Guerson)擁有,他知道自己手上這本羊皮書隱藏著阿基米德的作品,也明白納粹軍不會相信他所說的,於是桂松逼不得已想出一個讓羊皮書脫身的辦法──畫上偽造的福音書作者像,來增加羊皮書的藝術價值,騙過當時認為藝術品價值譬如金銀財寶的德軍。

20151118_a_04(偽書畫非常精美,頁面四周都習慣畫上鑲金的邉框,左圖來源:Bede from wiki;右圖來源:Book of Kells from wiki)

桂松後來將書賣給反德軍的自由鬥士,西利耶(Marie Louis Sirieix)。桂松相信西利耶可以成功抵抗納粹軍,將書交付給他應該安全無虞。然而西利耶對羊皮書沒有太大的興趣(即便他知道羊皮書藏有阿基米德的作品),接手之後就放在潮濕的地下室。羊皮紙由羊皮製成,皮膚對溫度和濕度的敏感度高,顏料容易隨著羊皮書的形變而剝落,多處的墨只剩薄薄一層附著於上,記載《方法》的羊皮紙則因為受潮長黴。不出幾年的時間,紫色黴菌幾乎毀了千年來修院書記、阿基米德的崇拜者,以及研究他的學者,為手抄羊皮書付出的努力。

20151118_a_05(左:佈滿紫色黴菌的羊皮書,右:修復員用光學顯微鏡檢查
來源:Walters art museum

西利耶的女兒安妮(Anne Guersan)繼承了這本書,她也知道羊皮書的秘密。出於繼承者的自覺,1970年代她將再生羊皮書送到古書修復公司。但弄巧成拙,近代的化學膠及隔頁貼土,對脆弱的羊皮書又是一層傷害。這些化學物質很難消溶,有些也具有腐蝕性,讓華特絲美術館的修復師費盡心思。

阿基米德再生羊皮書的研究計畫從1999年開始,2003年透過光學顯影,《胃痛》的謎團撥雲見日,直到2007年研究才告一段落。不過再生羊皮書的研究還未結束,至少,研究團隊向全世界徵求:再生羊皮書中可能有三頁偽畫成功被賣掉,下落不明,如果您發現一張畫的背後有兩種字跡,其中一種淡且模糊,您可以 聯絡The Archimedes Palimpsest |研究團隊(http://www.archimedespalimpsest.org),還可獲取高額獎金

故事說到這裡,只能提及阿基米德羊皮書流浪旅行的片段,如果還想知道更多故事始末,推薦您閱讀:阿基米德寶典──失落的羊皮書。圖資系的同學們也可以選修圖書史,一探傳載知識的方舟背後,那些引人入勝的故事與傳說。

**《胃痛》解答:若將旋轉與鏡射視為同種,共有536種解法,若分開算則是536 x 32,共有17,152種方法。2003年伊利諾大學的電腦科學專家,首先寫出程式計算出答案,同時有兩對數學家夫妻手算得出相同結果。

威廉‧諾埃爾:揭示失落的阿基米德文本
Archimedes’s Stomachion – Cornell University (536種解法都在這裡!)

 

參考文獻:
內茲(Reviel Netz)、諾爾(William Noel)(2007)。阿基米德寶典──失落的羊皮書(曹亮吉譯)。台北:天下文化。
胃痛—昌爸工作坊(2007)。上網日期:104年11月9日,網址:http://www.mathland.idv.tw/history/stomachine.htm
Middle Ages: scenes from medieval life. [Photograph]. In Britannica Online for Kids. Retrieved from http://kids.britannica.com/comptons/art-119235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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